我的老兵父亲

父亲是个老兵，却与我心目中的军人形象相去甚远。

他身材单薄，虽然个头不矮，却瘦的像根麻杆。农忙时节，叔叔大伯能挑两百斤，他却只能担上百八十斤，别人一天锄上一亩地，他要花上两天，哪有一点当兵的高大魁梧、身姿矫健？

他性格内向，不善言谈，故而当家做主的是母亲，管财政的也是母亲，他的兜里从来就没超过五十块钱，他也乐得做甩手掌柜。我常笑他胆小怕事，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能当上兵的。他倒是老实坦白，那时在大集体常常吃不饱，就想着能在部队吃饱饭。父亲家成分好，是贫雇农，加之爷爷早逝，生产队照顾就推荐他进了部队。

老老实实的父亲，老老实实当了四年兵。大山里的放牛娃，在部队里上了扫盲班，识了字儿，长了个儿 ，一晃就到了适婚年纪，当时奶奶给他在老家定了门亲。探亲假里，父亲和母亲有了第一次见面。在母亲的回忆中，木讷的父亲并没有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，也许是对军人的崇拜吧，平原湖区的母亲还是嫁入了大山，这才有了我们。

在我家老房子的东屋有个土黄色的帆布箱子，那是父亲退伍后带回家的。母亲经常将家里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箱子里，也就时常勾起我的好奇心。乘着家里没人，在箱子的底层，我找到了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和一些空弹壳，还有几套土黄色的旧衣服，年幼的我拿出小本本和弹壳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，弹壳被大家一人一颗分了去，小本本也差点被撕成几块。父亲知晓了，将我一顿好骂。他小心的用米汤将破损处粘好，然后对着这个小本本出了神，那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三个金色大字“退伍证”。

退了伍的父亲，老老实实在家务农，断断续续当了不脱产的五年小队长、二十多年村主任。父亲的憨厚在四乡八邻间是出了名的，多年的基层村干部生涯并没有让父亲历练得活络圆滑，他还是那般，不多言不多语，对谁都是笑眯眯的。

刚退伍那年，父亲就被推选为小队长。他利用在部队掌握的知识带着乡亲们大力发展茶果林经济，小小的生产队，十六户人家，集体出资，村民出工，修通了一条长约3公里的盘山公路，山里人第一次坐上了拖拉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。每每提起这段经历，父亲就会饶有兴趣的说上几句：“那时的周村啊，家家都有大瓦房，户户都有存款，不愁吃穿，日子过得可红火了，在远近都是有名的富裕村，大姑娘都盼着能嫁过来呢。”

父亲一辈子都是老实做人老实做事。很长一段时期里，村办煤矿企业开采热火，可谓日产斗金。作为村主任兼法人代表的他，只是领着自己本分的工资。对此，母亲偶有牢骚，家里两个孩子都在上学，靠这点工资哪里宽裕？唯有此时，好脾气的父亲才会涨红了脸冲着母亲大声说话“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去想，日子能过就行，我是当过兵的人，部队教育我违法的事绝对不能干！”

父亲的年纪大了，便不再在村里任职了。他和老家的人一起搬迁到了移民新村，安享晚年。每年年底，乡里村里都会给他送来慰问退伍老兵的日历画和慰问金，他总是早早地换了新衣服站在门口迎接，喜滋滋的将日历画贴上客厅的显目处，一大溜儿，花花绿绿的，和父亲的笑脸一样好看。

记得那年春天，老家附近山林着了火，火光映红了远在十几里之外的新村，马上要烧进村子里了。那时节，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，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。父亲知道后，赶紧骑车回去，围绕村子砍出一条隔火带，然后用喷雾器打水浇湿村子外沿。整整一天，他顾不上吃饭，装满水重达四十多斤的喷雾器就没离开过肩膀，勒出了两条深深的红印，这才保住了老家十来户房子。父亲却因此累得胃出血，事后我责怪他不要命，父亲憨憨一笑，“你没看电视报道吗，有危险，当兵的人总是第一个上……”

这就是我的老父亲，一个永远的老兵!